§第一章 午夜徘徊

红颜薄命,这四个字为什么常连在一起,其故盖有二焉:第一,红颜若不薄命,则其红颜与否往往不为人所知,故亦无谈起之者;第二,薄命者若非红颜,则其薄命事实也被认为平常,没有什么可谈的了,这就是红颜薄命的由来。

——苏青

1943年春,苏青搬出了丈夫家,与李钦后正式分居。她暂住在《万象》杂志的老板平襟亚家中。

为何是选择住在平襟亚那儿?

《续结婚十年》中有一段话:“堂姑丈住在福明路上,我的堂姑母早已死了,现在所娶的一个填房,年纪还不过二十七八岁。姑丈的年纪已经有四十九岁了,他是一个沉静而精明的商人,身体孱弱,居家十分节俭。他们家里不雇老妈子,只有一个姑母的老奶奶在替他们烧饭洗衣,我平日同他们也不常往来,可是见了面,他们总是待我很客气的。”

到底这堂姑丈是不是平襟亚,单从文字,包括一些考证中,尚不能很确定这个关系。但是,能肯定的是这个暂住的事实成立。

“娜拉”抬脚说出走容易,但选择离开后,该如何生存呢?鲁迅说过:“娜拉或者也实在只有两条路: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刚挣脱“樊笼”的苏青,不可能回去了,那么,她面临的现实问题便是“生存”。

从苏青的职业经历来看,有过两次短暂教师经历的她,由于大学肄业,再从事老师工作的可能性极小,况且之前皆是亲戚推荐联系的结果,有裙带关系作用其中。除此之外,自由撰稿有过收入,勉强列为工作经历也不是不可的。正因为这样,苏青便寻思着是否能将这个特长发挥利用一下呢?

思来想去,确实可行。不过该找谁呢?

从苏青当时的处境和现状来看,如果求职于《万象》,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她住在《万象》的老板平襟亚家中,恰逢《万象》主编陈蝶衣离职,新主编还未及时上任期间。若按照常规的路子来演绎,这算是苏青绝佳的求职机遇,但是,事情并没有这样发展。平襟亚一边经营书店,一手打理杂志,直到柯灵的接任。

为何苏青只字不提去《万象》谋职,也从未在《万象》上发表作品,到底何故?

最终不得而知。但她一直暂住在平襟亚家,平襟亚接纳了苏青入住,就此看,他们之间肯定是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苏青在《续结婚十年》中道的住在堂姑丈家的提法,也就经得起推敲了。

十字的街口,徘徊是最无奈的等待,夜影婆娑,蒙蒙的凄寒,最暖不过一记轻轻地搀扶,一生足以铭记了。

有人说,帮助过你的人,当你再遇困难时,一定会有再帮助、提携的举动。

一定如此!不然,苏青不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他是第一个赏识我文章的人,真使我有不胜知己之感”的这个人,他便是苏青文学路上的引路人陶亢德。

陶亢德何许人也,他如何能予以苏青援手呢?

在民国时期,有一批著名的编辑名手,也称编辑家,他们眼光独到、嗅觉敏锐、触角犀利,在纷飞乱世中,发掘和栽培了一批文学作家,这是中国出版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们的职业经历,对研究近代出版史有着重要的价值和意义。陶亢德便是其中的一位。他曾是林语堂办刊时的左膀右臂,与林语堂创办了《宇宙风》,担任过《生活》周刊编辑,《论语》杂志主编,《人世间》编辑等,与周作人、老舍、郭沫若、郁达夫、丰子恺、朱自清等一大批成名作家有过亲密接触。在当时的出版界非常权威,也有影响力。

苏青与陶亢德,因文字结缘,或从未想过有再深入的交集,可是,命运的车轮就是这般奇妙,在某个驿站,注定了某些人必然会相遇,这便是缘分,也叫宿命吧。

苏青回忆道:“1942年正月生下男孩后,因丈夫不顾我生活,我想谋生,便找陶亢德……”

这位扎根于文学圈中,有着深厚人脉关系和复杂社会背景的编辑家,便成了苏青文字生涯中真正的导师,启开了她潜在的职业梦想,引领她走进一番新天地。而他几次关键的点拨,也让苏青真正找到了人生坐标和职业定位,成了四十年代上海滩响当当的集老板、编辑、作家于一身的女性出版人。这在民国时期是不多见的,特别是在上海沦陷时期,因此她在编辑上的建树和成就令人侧目,具有时代标杆作用,研究价值愈加凸显。

如果《结婚十年》讲述的多为家庭纠葛和情感纠葛,与传统、旧式、封建的人事作“斗争”、周旋,那么,《续结婚十年》则是时代大背景下的一幕幕最为生动的写真,一部具有历史价值的剧本。这就是苏青与其他民国时期作家与众不同的地方了。

在《续结婚十年》中,苏青依旧延续自传体小说的体裁定位,因此,书中的人物,都是可以循迹发现原型的。生旦净末丑,如此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便登场了。

先是鲁思纯,原型陶亢德,自是不用多说。接下来便是鲁思纯介绍与苏怀青认识的青年作家潘子美,这人则是《风雨谈》杂志的柳雨生。

潘子美为怀青在中国电影公司找到了一个编剧的位置,介绍人是公司的编剧主任韦瑞生,这是《续结婚十年》中写道的。而真实情形苏青说是:“当年年底,通过陶亢德关系,由柳雨生介绍我入伪中华联合电影公司任编剧。不过二三月,因主任韦瑞生辞职,我也随着离开。”

而在这之前,还有一段不得不提的小插曲,直接关系、影响到怀青的人生走向。那便是潘子美引荐怀青参加了金世城总理的一个各界招待会,就此后,苏怀青与众多的人、事上演了一出出精彩的剧目。这位大名鼎鼎的金总理,对应的即是当时上海滩第二号政治人物陈公博,怀青与金总理(苏青与陈公博),因为遇见,慢慢地了解、走近,发生发展了一段不为外道的故事。一个是汪伪集团的二把手,一位是初出茅庐的小作家;一个行走龙潭虎穴多年,一个下海不知江湖深浅;一个深沉、老练、精干,一个爽朗、直白、积极。他们碰触的火花若明若暗,谁也不敢轻易揭开这幕布下的真实。

这是一对同为失意人的男女,因为特定的环境下衍生的情感纠葛,没有一个定论,但是,单从一些苏青在《续结婚十年》中的撰书,或多或少能感知一二。

感情的产生,绝大部分与身份无关,却与冥冥之间的缘分,遇见后的如故与相吸、相惜、相知有关联。说是金总理正如日中天,怎么就不如意呢,怎么就与怀青戚戚生怜呢?

或者有一种知己情谊叫懂得吧。张爱玲曾说苏青是小暖炉子,她能明白周遭人的不如意,体谅他们的痛楚悲伤,还能抚慰他们的心灵缺失,苏青有一把火,能亮堂他人。

在认识金总理的同时,她还结交了几位上海滩大名鼎鼎的政治人物和权贵。其中戚中江(原型汪伪政府重要人物周佛海)、戚太太(周佛海妻子杨淑慧)、徐光来(《古今》杂志老板,曾为汪伪政府中央委员、伪中央组织部副部长、伪交通部政务次长、伪全国经济委员会委员的朱朴)这三个人,对怀青生活和事业产生了必不可少的影响。戚中江和戚太太对苏怀青的经济支持,徐光来对怀青文字的力挺,他们的帮助和支持,造就了脱胎换骨的苏怀青。试想,在那个动**的年代,一个人没有社会背景和经济背景,如何在十里洋场,如何在高人辈出的文化出版界落脚扎根呢。

有人说,苏青是《古今》的老板朱朴捧红的,她从陶亢德的发现、提携,到柳雨生的铺路、打点,再到朱朴的力推和打造,她在文学路上走得确实风雨无阻。从1942年10月开始,苏青在《古今》上先后发表了《论离婚》《送礼》《恋爱结婚养孩子的职业化》《〈古今〉的印象》《再论离婚》《论红颜薄命》《谈做官》等,其中,有几篇巩固她影响力的文章,皆来自此刊物。

《论离婚》,其鲜明的个性特征,议论的精彩纷呈,词句的妙语连珠,引起了一个人的关注,他便是陈公博。说起来这里面还有个关键人物,那就是身为《古今》杂志社老板的朱朴。那时的朱朴刚失妻丧子,其实对于开办杂志,有一定打发痛苦时光和“玩票”性质在其中,但是,对于苏青的成长,他是关心的,他懂苏青,苏青也懂得这位风度翩翩的中年男子,以及他所承受的哀伤和苦痛。

面对“伪市长”陈公博的夸赞,苏青是很欢喜的。当朱朴提议叫苏青写点文字奉承“陈市长”时,苏青便答应了。或许,这对于苏青找工作,有极大的帮助。

从小到大,苏青都是心底明朗、活跃的人,她的思想既守旧,又有新潮的波澜。她是一个心思相对纯澈、坦**的人。但是,在这人生的路口上,在即将食不果腹的情形下,加之苏青接触的这一群与文学有着不息瓜葛的汪伪要员们,他们在以文艺分子姿态出现的时候,让本来没有政治目的单纯的苏青无法拒绝这种“朋友”之好。他们不图苏青什么,什么也不需要苏青参与和帮忙,而真正需要“利用”他们的,倒是走投无路的苏青了。

于是,苏青一篇名为《〈古今〉的印象》的文字,便引起了热议,成为市井茶余饭后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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