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绑架

我把牛筋草揉碎,细细地敷在菜头的伤口上,找来一块干净的布条给他包扎好。

晚上,菜头还强撑着跟小发小癞子他们一起在破庙里生火烤狗肉吃,把狗腿上最肥的肉塞到我嘴里。他在笑着,可我感觉到他的不对劲,他的手一直在抖。

“菜头,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笑道:“没事。”

夜半睡得迷迷糊糊地,我听到菜头在说胡话,我爬到他身边摸了摸他的头,烫得要命。应该是被狗咬的伤口发炎化脓了。我焦灼地不知如何是好,一遍遍地从河里去打水回来,给他敷额头。

他嘴里吐出几个字:“师……师父……”我趴在他身边,将耳朵凑上去。“今天就是整日子,你去……去西湖边找师父,让他来救我……”菜头说着,艰难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烟花信号弹。我抓起信号弹就跑出去了。

西湖的夜晚,四周的山上亮起了一盏盏小灯,水上舶着的船上也亮起了小灯。这些灯光,衬着月亮,像满天的星星一样。我放出了烟花弹,不一会儿,一个蒙着面的黑衣男人飞到我面前。

“他白日里被狗咬了,夜里发了烧,请您去救救他。”我急促地说着。他用胳膊夹起我就往破庙飞,自始至终,不发一言。他把菜头抱到破庙内一间废弃的禅房中,摆摆手示意我离开。

我靠着菩萨躺着,却始终睡不安稳,担心菜头。约莫到了四更天,我走到禅房边,想看看菜头伤势如何了。还未走近,听到禅房内传来一阵尖锐的声音。菜头的师父,说话声音奇怪极了,跟我平日里听到的所有声音都不一样。

“以后还是莫在街边乞讨了,为师放心不下。眼下发财的机会就要到了,切莫错失……”

听到我的脚步声,那声音马上就止住了。

屋内一片静悄悄。我走进去的时候,见菜头一个人躺在那儿,气色好了许多。我摸摸他的头,烧也退下去了。

“现在好些没?”

他点点头。

“你师父这么快就走啦?”

“嗯。”

“陶钵里还有一点小发昨日讨来的米,我去煮锅粥。”

我心内思忖着,菜头的师父真是个神奇的人物,武功高,会治病,还来去匆匆,不肯以真面目示人。他到底是何身份呢?

我煮好了粥,破庙里其他的小乞丐也都起来了。

清晨,树枝上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我端了碗粥递给菜头,又给其他的小兄弟每人分了一碗。

喝粥的时候,菜头跟我说:“大小姐,有个好机会来了。”

“什么好机会?”

“如果成功了,我就能买个大院子,我们就再也不用乞讨了。我在院子里种满木芙蓉,买很多的绫罗珠宝,搭个台子,请伶人在上头唱曲。让你过上从前在水府那样的生活。”

菜头一脸的向往。也许在菜头眼中,从前水府的生活就是人间最好的生活吧。

“我还在陆府的时候,就听你传消息说,九月十九,太子奉君令巡幸江南,是不是……”我问道。联想到菜头师父的那句话,所谓“发财的机会”,应该指的就是这个吧。

“对,我听师父说太子生性风流,每到一处,必乔装前往秦楼楚馆。禹杭城最大的烟花地便是寻香楼,咱们就埋伏在那里,假装不知情,将太子当个寻常富家公子绑了。逛青楼的事情不宜声张,太子肯定不愿将事情闹大,也不愿暴露身份,必会拿出一笔钱财,打发了我们。”

若是绑了寻常的富家公子,人家定会报官,事情闹到官府,大大的不利;太子就不同了,他是不可能报官的,他一定不愿此事被更多人知道。

我心里突然有了个念头,菜头的师父一定是宫里的人,否则他怎么连太子喜欢逛妓院这样私密的事情都知道呢?他让菜头绑架太子,究竟是真的想让菜头发一笔小财,还是利用菜头别有居心呢?

“你决定好了?”我问着。菜头看着我,笑眯眯地:“决定好了。”

“那我陪你一起。”

菜头点点头。

庙门前的木芙蓉变了颜色。忽而淡淡的粉,忽而深深的红。菜头说:“大小姐,人的境遇也像木芙蓉一般,一日三变。”

我摘了一朵花戴在头上:“这木芙蓉胜桃李许多呢。”

转眼过了月余,九月十九到了。禹杭城街头突然多了很多官兵,乞丐、江湖杂耍的艺人都被官府驱逐,竭力粉饰太平,营造着盛世的景象给人看。

据说这次太子奉旨下江南,还带着一个兄弟。我不由得想起梦中白衣女子的话。成筠河,他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唐允果然出了手。九月廿一那晚,几辆马车秘密前往西湖行宫。为首的那辆马车,灯笼上挂着“唐”字,依次是马、柏、倪。这几个大人,我心里有底,都是科举出身的清流文官,跟肖宣一党不是一个路数的。

几位大人到行宫后的两个时辰,肖宣被带到行宫调查。肖府被东宫侍卫围得铁桶一般。太子没有想到,刚到禹杭,禹杭的官员们就给他送了一个这样的秘密大礼。肖宣这样的四品官,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肖宣身后的殷侯。

殷侯祖上是开国六功臣之一,世袭罔替的荣光,女儿又进宫为妃,给皇帝生了个小儿子。皇帝老来得子,特别喜欢小儿子,所以连带着对殷家格外看顾。殷家渐渐地生了野心思,觉得若没有太子,小皇子或可一搏。于是,殷侯处处与太子作对,暗地里使绊子。

太子最瞧不上的,就是他们一家子。如今,可借着肖宣的事,做一做文章。就算不能拉倒殷家,让他们被皇帝狠狠训斥一番也是好的。想到这里,太子很愉悦。一愉悦,便起了心。

送走那些官员后,太子换上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衣物,去了赫赫有名的寻香楼。我与菜头带着小乞丐们一路尾随。他点了头牌姑娘,搂着进了房。

菜头跟我说:“大小姐,那等场面,你不宜见,你在底下等我,我办完了事,就来跟你会合。”

我点点头。

禹杭秋天的夜晚,明月高悬,洒下皎洁的光。街市上成排的灯笼仰着脸。几只扇着翅膀的小飞虫,飞来飞去。寻香楼前的一棵老桂花树散发着淡淡的幽香,道路两旁的木芙蓉在夜里的红色变得很浓烈,不远处的小河哗哗地淌着水。

就在这样的时刻,我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衫的年轻男人,他在给小发的脚上药。小发是被菜头安排在寻香楼底下放风的,他的脚上有被土疙瘩硌破的伤口。这样的小伤对于乞丐来说,太寻常了。寻常到我们自己都不会当回事。

小发在放风的时候,看见穿着绫罗绸缎的公子,习惯性地讨要着:“大爷,给点吧。”白衫男子却说:“你的脚受伤了,坐下来,我给你上点药。”

小发愣住了。一个街头打转的小乞丐,遇到的殴打甚多,何曾有人如此相待呢?我隔着他们几丈远的距离,怔怔地看着这个白衣男人。他腰间挂着一块玉佩,玉佩上有龙纹。这是天家的玉佩。他的玉佩上刻着“宣”字。

他,就是宣王成筠河。他是随兄长一起来禹杭的,可他不起眼,不被关注,从头到尾只是个陪衬。在这样的夜晚,游走在禹杭的街头,对一个小乞丐,有如此悲悯之心。

后来啊,我知道了,他天生是这样的,对一切都是仁慈的,他对星空,对花朵,对飞鸟,对万物生灵,对他身边的所有人,包括敌人,都是仁慈的。他就像风一般和煦,像水一样轻柔。这世上有些人,靠手段活着,而有些人靠慈悲活着。成筠河没有做帝王的本事,是我一步一步把他推到那个位置上。我到死都不知道这样究竟是对是错。金銮殿之上,他举着剑指着我:“星儿,你还要我怎么样?”而此时此刻,在禹杭清凉的月色下,这相遇如此温柔。

“小发。”我喊道。成筠河指了指我,问小发:“她是你姐姐吗?”小发点点头。

“多谢公子。”

他摆摆手,笑笑道:“姑娘,你头上的木芙蓉很特别。”“万里王孙应有恨,三年贾傅惜无才。缘花更叹人间事,半日江边怅望回。”我轻轻吟道。他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我却拉着小发就走了。

当天晚上,菜头回到庙里,喜滋滋地。看样子,他这个风流劫是打成了。处置肖宣殷侯的关头,太子不想出什么无妄的事端,掏了钱,赶紧走了。

菜头兴高采烈地举着银子跟我说:“大小姐,我已观望多日了,我们就买城南柳园旁的那座宅子,那宅子很大,能住下许多人,位置闹中取静……”

我陪着菜头一起欢喜,听他讲着细细碎碎的计划。菜头拿着树枝在地上画图:“大小姐住这间,小发住这间,小疤住这间……”

破庙里人人都喜气洋洋的,可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就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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