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虚怨

她用一双纤若无骨的玉手,洗净稀有罕见的波斯泊来品玻璃盏,放上一小撮碧螺春,沏上隔年的梅花雪水,待绿茶叶在杯中的上下飞舞静止下来,她轻轻嗅了一下茶香,转向脸向身后的丫头说:“小玄,把我的指甲取来。”

那是一副深海玳瑁磨制的弹筝的长指尖,她轻轻品了几口茶水。粘上指甲——她一向喜洁净,指甲都铰得短短的,洗得一尘不染。

“铮纵”一声,她的手指刚触及筝弦,韵律已在空气中流动了,那一曲是小玄从来也没有听到过的,说不出的**气回肠,小玄的泪不知不觉间就流了下来。都不知小姐的筝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

“小玄,你为什流泪?”她没有回头,幽幽地说。

“我为小姐的曲子,也为小姐的终身,还想起了爹娘、家乡……反正就是心里酸酸空空的,小姐,这是什么新曲子呀。”

“心里想到哪儿,就弹到哪儿,弹完了,便也忘了,你自然没有听过了。”她终于站起来。接到小玄递上来的水潄了口,吐到青瓷盂里去。

这时,前堂的传讯丫头附坠儿跑来:“小姐,开元观明天做法事,请您和夫人一同前往随喜!夫人让问您是否愿去,若愿去,请备好捐施的物品,还有,静妙观主特意关照说想请您献一支七盘舞。”

她略点了一下头,小玄忙替她答:“知道了,你回去禀夫人放心。”

她便让小玄把已经包好的亲手所绣《三清像》和抄写《太上感应篇》,打开过了目,小心包好,又把跳《七盘舞》的服装和道具理清。这才沐浴熏香,早早安睡。

大唐盛世,洛阳道观“开元观”也盛极一时。就连当朝皇宠杨贵妃当年都曾出家做过道姑,唤做太真呢。所以官宦家小姐舍身道观为长辈、家族祈福的,不胜玫举。她是官宦女子,才貌出众,兰心惠质,精通音律,能歌善舞,这倒也不奇。苦就苦在她的一颗心,竟早已空明如无,不把世俗任何男人看在眼里了。

看着她一举手一抬足,小玄都惊叹:“这哪里是人间的女子呀,这世上也没有男人能配得上你了。”

第二天,她跳的七盘长袖之舞使“吴妹心愧,韩娥色沮”,慕名来看美名“远播东夏,驰誉南国”的马凌虚跳舞的,挤蹋了观门前的照壁,伤到了进香的豪客,也吓得夫人心脏病发作,昏倒在地。就在那混乱的时刻,她镇定地跪倒台上,清越的声音响彻院内:“我愿意舍身开元观,为母亲祈福,为无辜受伤的人赔情,为道观宏法光大!”

她留在了观中,从此不再有马小姐,只有凌虚道姑了。开元观因她的加入增添了青春活力,香火更盛。两年之间,为了请她奉杯茶、看她跳《七盘舞》,或者仅仅是请她代为祝祈一番,就要出巨资、捐珍宝,两年间集财物无数。

凌虚道姑也越发飘飘若仙,时时有乘风而去之感。

那一年,为了皇宫中那位太真道姑,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发动了武装叛乱。安禄山在一路未遇抵抗的情况下,很快占领了东都洛阳,并在洛阳建立起“大燕帝国”,自己做了皇帝,把开元观改名为“圣武观”。

凌虚道姑依然逸世而居,修身养艺!

“请仙姑与我回府吧。”一个叫独孤问俗的安禄山幕僚在她奉茶献艺后,紧紧攥住她的纤纤玉腕。

“我一个出家之人,早已绝了尘缘。洛阳城中色艺俱佳者成千上万,官人尽可搜罗了去。”凌虚不挺卑不亢。

“哼哼,实话告诉你,长安城中,是看得过眼的女子,都是我独孤掌中之物了。我看,你是喜欢在这里迎来送往,不愿独守我一人。不识抬举,今天可就由不得你了。”外面是层层重兵包围道观,里面是手下人捆绑了年迈观主百般折磨。凌虚道姑心念一转,轻轻道:“我随你去。”

一披红盖头蒙上凌虚道姑的头,她被推进花轿,抬入独孤家的洞房。

从此,凌虚道姑一步也没有离开过“洞房”的门,也没有吃过一口独孤家的饭。“洞房”外喜庆的笙管笛簘、琴瑟琵琶齐奏时,“洞房”里便传出一声声惨不忍闻的哀叫,那叫声一天比一天弱下去,渐渐地沉寂了……第十天,洞房门大开,凌虚道姑已经魂归离恨天了!

那一年,如此惨死的无数女子都随时光风消去散了,只有凌虚道姑的名字传了下来,那是因为一个比独孤问俗更獐头鼠目的刑部侍郎李史渔为她写下一篇粉饰史实的墓志铭:

但正是在那字里行间,后人听到了凌虐道姑誓死不从的声声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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