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冒险

这是郭清野第二次听到父亲的死讯。上一次,是在宫中同乡小内侍的口中,她虽然伤心,但还存着微弱的希冀。她希冀小内侍听错了,或是出了些意外。会不会是牢房里死了一个跟爹爹相貌极像的人?或是爹爹被送到郭家堡去又被歪嘴伯伯救活了?歪嘴伯伯是很厉害的,他总是在山上挖各种各样的草药,连郭家堡快要死去的母马都能被他救活……她强撑着想了很多种可能。

可此时,那本就渺茫的一点子希冀被碾灭了。二叔、三叔是爹爹最好的兄弟,也是最得力、最亲近的帮手,他们说的断然不会有错的。

想起去年腊月的时候,他们父女俩押着一车山货从郭家堡出发去上京,是多么快活啊。爹爹感念顺康十七年,胡谟对郭家堡的一线仁慈,没有感恩杀绝,所以,他一定要送上最好的野物去将军府感谢他。

爹说,行走江湖,有恩不报非君子。那时候,谁又能想到有这样的灾祸呢?

“二叔,三叔,我们回郭家堡吧……我好不容易从宫中逃出来的……爹爹过身,我还未曾给他上炷香,实在是不孝。”郭清野说着,便拉着那两个汉子上马。两个汉子对视一眼,面有迟疑之色。

郭清野道:“二叔三叔是不是担心我的肉肉?你们放心,肉肉那么机灵,会逃出来的。它识得回郭家堡的路!”

“小野——”郭家堡的二当家吴良开了口,“小野,咱们就这样回去?”

“二叔的意思是?”郭清野睁大眼看着吴良,“不回去,留在这上京做甚?我讨厌死这个晦气的地方啦。”

她心中没有哪个地方能比郭家堡好。郭家堡水是甜的、米是香的,人也都是可亲的。

再者说,爹爹曾经在祭山神大典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向堡中人交代过,郭家堡是他毕生的心血,如果有一天,他不在了,这堡中的一切事务交由他的独女郭清野打理。

现在,爹爹走了,她自然要接过重担的。所以,怎么能不回去呢?

忽然,一阵阴嗖嗖的刀光闪过。几个蒙面人从客栈的房顶俯冲下来。

“小野!小心!”郭家堡的三当家阙谋大喊一声。他护在郭清野身前,出了招,与蒙面人打了起来。

吴良也赶紧加入打斗。对方武艺高强,出手狠辣。郭清野拔出自己的短刀上前相帮。一时间,风声伴着兵器声,让这个夜晚无比惊心。

不多时,郭清野听到利刃刺入皮肉的声音。她转头,见吴良受伤了,她大喊一声:“二叔!”吴良冲她笑笑,满眼的慈爱:“小野,我没事。”

郭清野抹了把眼泪,这究竟是怎么了?郭家堡究竟是触了什么霉头?怎么这些日子如此反常?麻烦接二连三地找上门?

“我跟你们拼了!”郭清野的眼圈红红的。伺狼女的脸上有了狼的决绝。

正在这时,官靴的声音由远及近。一对官兵走入西云客栈,高声喊着:“有人到官府报案,说在西云客栈丢了件重要的玉器,吾等奉命来搜查——”

那些蒙面人听到官兵的声音,连忙纵身一跃,跳上屋顶,便跑得无影无踪。

蒙面人走后,郭清野连忙扶住吴良:“二叔,你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吴良捂住胸口,苍白的嘴唇颤抖着:“二叔没事,小野,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郭清野的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他们究竟是谁?”阙谋叹口气道:“小野,是胡谟。”

“胡将军?”郭清野眼中的水汽四散开来,月光映在那水汽中,烟笼寒水月笼沙。

难道那传言是真的?爹爹真的识错了人,胡将军是那狼心狗肺之人?

阙谋点了点头,悲痛道:“小野,当日,大哥带我等劫了胡谟的军队,胡谟还朝晚了半月,皇帝老儿因此很不悦,胡谟受了弹劾,记恨在心。又生恐当年放过咱们郭家堡的真正原因被朝廷识破,于是,便动了杀心。命人混入狱中,杀了大哥,还伪造成大哥畏罪自杀的样子。他彻底地洗脱了自己,只是可怜大哥,英雄至此……”

他说着说着,呜咽起来。

“真正原因?!”

听出了阙谋的话里有话,郭清野道:“难道那时胡将军放了我们,不是因为赏识爹爹又对咱们郭家堡心存怜悯?”

“傻孩子,哪有那么简单。”受了伤的吴良虚弱道,“那些做官的人,一个个插上毛比山上的猴子还精,怎么会无缘无故施恩于土匪?”

细细思量,二叔与三叔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联想到方才的蒙面人,郭清野道:“这么说,方才那些人,也是胡谟派来的?”

吴良点头道:“小野,其实,二叔刚刚没来得及告诉你,咱们郭家堡的人已经不是第一次碰到杀手了。你爹下葬的时候,还来了一帮人捣乱。我和你三叔拼尽全力,才让你爹入土为安,不受叨扰。想来,胡谟一定是要将二叔、三叔还有你,都杀绝了才好。剩下堡中那些人,便如鱼肉一般,任由他宰割了……”

闻听此言,郭清野心痛难当,她猛地站起身来:“不可!爹死了,郭家堡便是我的责任,我不能让任何人伤害堡中人!”

阙谋道:“我与你二叔这些日子到上京,除了找你,便是寻仇。可是——”

他叹了口气:“难啊。咱们毕竟只是平民百姓,可那胡谟,是皇帝老儿亲封的大将军,光是护卫就十几个,咱们想近身,难啊。”

吴良道:“听说他的女儿在宫中做皇妃,还有个皇子外孙。设若以后,他的女儿得了势,胡谟就更加了不得了。到时候,怕是灭掉咱们郭家堡,就像灭掉一只蚂蚁那般容易……”

郭清野心里如滚油淋过:“难道就没有办法了吗?”

吴良低下头,沉默。阙谋张嘴,艰涩道:“办法倒是有一个……”转而,又道:“罢了,小野,三叔舍不得你去冒险。大不了,我与你二叔一起死守郭家堡。若殉了大哥,也不枉我们与他这一世兄弟一场。”

“什么办法,三叔,你说吧!只要能保护郭家堡的人,小野不怕冒险!贪生怕死的人,不配做爹的女儿!”郭清野执拗道。

吴良和阙谋仍是不开口。吴良胸口的血渗了出来。阙谋撕了袖口一块布,给他包扎着。

他们越是如此,郭清野越觉得不忍心:“二叔,三叔,胡谟这个仇家不除,咱们就算回了郭家堡,又怎能安生?爹爹的在天之灵,怎能安心?”

街头打更的更夫拖着悠长的调调,提醒着人们: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月亮隐了大半在云层里,剩下一块边角,侧耳听着人间的密语。

夜色蜿蜒。良久,阙谋抬头道:“小野,听说,皇帝老儿要封你做皇妃……”

郭清野愣住了。原来三叔说的办法是这个。

“我……我烧了那狗屁圣旨……我不想做他的婆姨……”

阙谋道:“小野,你小时候在太行城里听先生说书,记不记得一句话‘敌已明,友未定,引友杀敌,不自出力’。”

“三叔的意思是……”郭清野一时半会儿没能回过神来。“这世上有能力轻而易举杀死胡谟的,除了皇帝老儿,还能有谁呢?小野,你不想做皇妃,便不做。但你既在那宫中,想来是有机会的。还有那胡谟的女儿,杀了胡谟,扳倒她,胡家才能算真的是垮了……”阙谋说着。

郭清野犹豫着。

吴良道:“老三!不该与小野说这些的!我绝不同意让小野到宫中去蹚浑水!”他挣扎着,起身,牵着郭清野的手,往马厩走。

“小野,二叔带你回家,回郭家堡。咱们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郭清野失神地走了一段路,忽地甩开了他的手:“二叔,我们不能死,我们都要好好儿地活着。”

她的神色坚定起来:“我想好了,我进宫!借着麻烦精的手,报仇!”

月亮渐渐地全然没入云层,她的影子也渐渐消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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